二十多歲的人了,慢慢嬌氣到瓶蓋不想扭,奶茶太冰了不想拿,自己的包也不想背。
那次腸胃炎住院,輸了三天的液,手都輸腫了。
那個針劑進血管的時候也很疼。
又是大冬天,季竹就去借了個鹽水袋,去外頭裝了熱水,又拿 T 恤裹了,小心翼翼地貼著我手背。
我說他像個老媽子。
他一邊在我手臂上撫摸著緩解藥水帶來的疼痛,一邊笑:
「能當你一輩子的老媽子也可以啊。」
「老婆不就是要娶回家寵的嗎?」
22
我又笑起來。
笑著笑著就又開始掉眼淚,有點兒像個神經病。
病房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只蛾子,在燈上撲閃飛騰。
身后的男聲靜靜響起來:
「別哭了。」
江粵拎著一個飯盒跟一包東西。
身上有煙味。
他將東西放下后,看到我手上的血。
立刻按了護士鈴。
護士重新給我弄好后離開。
江粵坐在旁邊的沙發上,似笑非笑:「我一走你就這麼大火氣?」
我縮回被窩里,不說話。
江粵:「氣我不陪你?」
他指了下飯盒:「讓人給你弄粥去了,要不要現在吃點?熱的。」
「你為什麼又回來了?」我鼻子嗡嗡的,嗓子也很難聽。
23
江粵沉默了片刻后:
「害你住院我還走,那不是畜生嗎?」
但我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點也不想他陪我。
「你今天的新女友會生氣的。」
江粵果然不耐煩了:「誠心的是吧?」
我閉上嘴。
江粵熄燈。
我聽到沙發咯吱響了聲,他在上頭和衣躺了下來。
臉沖里,背朝外。
這個姿勢更好。
看起來八分像季竹。
我看了會兒,就犯困了。
晚上睡得很難受,身上各種不舒服。
翻來覆去,半夢半醒間,我感覺有人在摸我額頭。
我一把抓住,夢魘住了我。
我緊緊抓著那個手,貼在臉頰上。
好像又流了很多眼淚,枕頭都是濕漉漉的。
24
次日醒來,我竟然是抱著江粵的手睡的。
而他明顯也睡得很難受,靠著椅子,頭一直在點。
我笑了聲。
江粵醒了。
他「靠」了聲,扭了扭脖子。
明顯給他不舒服壞了。
同時我也挺意外的,江大少爺竟然也有紆尊降貴遷就一個病號的時候。
江粵揉著后脖子,眉毛都快擰成結了。
「早說讓你回去了。」我笑。
江粵:「要不是你晚上一直又踢被子又哭又鬧騰,我至于?」
昨晚我睡得這麼不老實嗎?
其實我還有更不老實的時候。
季竹剛死的那段時間,我夢游癥犯了。
成天大半夜開門跑到天臺上坐著。
好幾次被保安發現了。
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我一直沒跳下去。
在夢里,季竹憤怒地抓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跳。
他說,我要是敢跳下去,他下輩子都不會原諒我。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季竹沖我發火的樣子。
雖然是在夢里。
他眼里全是濃稠到化不開的悲傷,驚怒。
25
「江粵。」我突然問他,「如果有一天,我從你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。」
「你會怎麼樣?」
江粵從袋子里拿了盒口香糖往嘴里一扔,腮幫子鼓動了下。
他瞇眼笑:「還能怎樣?」
「換新的咯。」
還是這麼混賬啊。
我掀開被子坐起來,將衣服里的鑰匙,門卡全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。
推還給他。
「分手吧,江粵。」
「我有點累了。」
我起身穿鞋,拿上外套,輕聲道:「江粵,是我高估我自己了。
」
26
頭也不回離開病房的時候。
我聽見了江粵的腳步聲,但我也走得很快。
在拐角處迅速跑進樓梯間藏在門后。
我看到江粵匆匆經過,他應該是在追我。
總算,他肯踏出無聲落入我陷阱的第一步。
那這段時間跟著他虛與委蛇,受過的那些恥辱也不算什麼了。
我要讓他,陷進地獄。
跟我一起沉淪。
三年前。
除夕,季竹開車帶我去他家里過年。
我倆因為那天加班和一些瑣事耽誤了,走得太晚。
上公路的時候,其實那個點已經沒有什麼車。
我犯困,在副駕上打盹。
季竹伸手將音樂的聲音調小了點。
他的聲音又低又蘇:「眠眠,別睡太沉,馬上就到了。」
我哼唧兩聲。
他笑:「眠眠,媽媽聽說你喜歡吃螃蟹,買了五斤大閘蟹……」
話沒說完,季竹猛打方向盤。
我只感覺整個人突然失重,車子連續翻滾了好幾圈。
27
那輛肇事車,是一輛黃色的瑪莎拉蒂。
車子倒了過來,我跟季竹懸在座位上。
血從下頜處倒流,糊住了我的眼睛。
但我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地看見,從駕駛室上下來的。
是一個年輕人。
他走路都走不穩。
他顯然喝多了酒。
他看到這一幕后,身形晃悠地朝我的車這邊走來。
他甚至還走近車子,彎腰看了看里面的狀況。
慌亂中,他剛要來拉我們的車門。
有個女人的聲音叫住了他。
并讓人架著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。
但就算只是一眼。
我也徹底看清了他的長相。
28
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識。
而我的季竹,卻在那場車禍中永遠離開了我。
連一聲道別都沒來得及說出口。
我已經記不起來我那段時間是怎麼過的。
我整晚整晚地不合眼,每天抱著手機看季竹跟我出事前的聊天記錄。